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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勇、周迎芳:基于功能语法的小句本位观

2023-07-24 18:06|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关键词: 小句; 词组; 本位; 功能; 结构

文献来源:王勇,周迎芳.基于功能语法的小句本位观[J].外国语,2020(4):34-43.

01

小句本位观的缘起

1.1 语法研究中的本位观梳理

汉语语法研究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传统就是重视本位。

语法体系中的本位指语法研究的基本单位与语法理论表述的依托和架构。这既是语法分析的出发点,同时也是语法分析的归宿,还是研究成果的评价手段和评价标准。问题的提出由它而起,问题的解决又再次回到它来进行归纳、整理和表述(徐杰2005)。

从《马氏文通》起,中国学者讲汉语语法,基本上都是以词为本位。20世纪50年代出现的“暂拟汉语语法教学系统”(张志公1956),影响极为广泛。根据这个系统编成的汉语语法课本,跟《马氏文通》一样,也是从词类讲起的。可见,从总体看,“词本位”实为主流传统(邢福义2015:6)。1924年,黎锦熙提出了“句本位”。朱德熙(1985:47)认为“句本位”语法体系由三部分组成:一是它的词类观,就是根据句子成分定词类的观点;二是中心词分析;三是以句子为基点进行句法分析的观点。“句本位”把一切句法分析都附在句子的模型上进行。其分析是先把一个句子分析为若干句子成分,然后再来分析充当各个成分的词属于什么词类,而一个词属于什么词类是决定于该词在句中充当什么成分,这就是所谓的“依句辨品”。这种“句本位”实际上是“句子成分本位”(李宇明1997)。

20世纪60年代初期,朱德熙提出“词组本位”。其要义是:由于汉语句子的构造原则跟词组的构造原则基本一致,就有可能在词组的基础上来描述句法,这就是说,可以把各类词组作为抽象的句型来研究、而不急于把它们跟具体的句子联系起来,特别是不把它们钉死在句子的某个成分上。如果各类词组的结构都描写清楚了,那么句子的结构实际上也就描写清楚了,因为句子不过是独立的词组而已(朱德熙1985:47)。“词组本位说”是汉语语法学史上重要的语法体系之一,它揭示了汉语跟英语等印欧语言之间对立和差异的一个重要方面。一经提出,即被广为接受和信从,被认为是最切合汉语语法事实、最能体现汉语语法特点的语法体系(参看徐杰2005)。

关于选择不同的语法实体作为本位,邢福义(2015:6)认为,“独立地看,汉语语法的各种实体都很重要,只要符合研究者阐述己见的需求,任何一种都可以选择作为‘本位’。但是,相互联系起来看,作为‘中心环节’的‘中枢’,只能是其中的一种。”他认为,汉语中小句就是这样的“中心环节”,以小句为中枢,管控其他各种语法实体的组配,显示这样那样的规律,这是汉语语法的特色之所在,这就是“小句中枢说”。邢福义(2004)本人对这一新体系的定性是“对汉语语法事实进行研究的一种观测点的选择”。本文的讨论主要参照“小句中枢说”,下面先回顾这一学说的主要内容,检视学界的批评意见以及讨论较多的问题,然后在功能语法的框架下探讨这些问题。

1.2“小句中枢说”的内涵及学界的评论

邢福义将小句作为对汉语语法事实进行研究的观测点。他选择用“中枢”而不用“本位”这样的术语,既是为了强调有必要抓住小句这个中轴,把汉语语法研究的基本观测点选定在小句,也是为了避免泛泛地认为某一单位比其他单位都重要,从总体把握中凸显出小句的地位。邢福义(1995,1997,2004,2015)对“小句中枢说”作了全面系统的论述。概括起来,其最基本内容有五:其一,小句在汉语各类各级语法实体中占据中枢地位。其二,小句有“成活律”“包容律”和“联结律”。其三,汉语语法重视“句管控”。其四,汉语句法结构具有兼容性和趋简性。其五,语法研究的思路和方法是“两个三角”。

学界围绕该理论进行了广泛的讨论。萧国政(1995)、李宇明(1997)、潘文国(2002)、范晓(2005)、李英哲(2005)等通过纵观汉语语法理论和研究方法的发展轨迹和理论体系的构建历程肯定了“小句中枢说”的历史进步和理论贡献。储泽祥(2004)、刘街生(2004)、丁加勇(2004)、徐杰(2005)、陆镜光(2006)等从不同的角度论证了小句的中枢地位,从而论证“小句中枢说”的合理性和有效性。詹卫东(2005)、姚双云(2005)等从计算语言学、信息处理等应用的角度讨论了该理论的应用价值。萧国政(1995)认为,“小句中枢说”的提出,是语法学科和语法学界对于汉语语法本身研究的深入及其成果的积累,以及与此相关的对于汉语语法特点的认识的加深,是汉语语法“阶段性成熟的标志”。李宇明(1997)说,“‘小句中枢’是在语言和言语两个领域中、为解决语言结构和语言运用的问题而提出的一种本位学说,符合当代语言学的发展方向。”徐杰(2005)提出检验语法理论的两个标准:简明性和周全性,并通过论证表明,“小句中枢说”是简明、周全的理论。李英哲(2005)预言,汉语语法研究者会越来越认识到“小句中枢说”对建立以汉语特点为主的语法理论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感兴趣的是从国际语言学的背景出发对“小句中枢说”的批评。这当中,邓思颖(2005)、徐杰(2005)、郉欣(2005)从生成语法的角度解读了“小句中枢说”。其中,郉欣(2005)主要通过生成语法中的X-阶标理论印证了“小句中枢说”。邓思颖(2005)比较了生成语法和“小句中枢说”在相关问题上的异同,并从生成语法的角度对“小句中枢说”中小句的定义及其范围以及关于中枢的理解和认定提出了不同意见(详见2.2节)。徐杰(2005)在比较“词组本位”和“小句中枢说”的基础上,论证了后者的合理性,并运用生成语法中全句功能范畴(包括疑问、否定、话题、焦点等)的概念,丰富了“小句中枢说”中“句子特有因素”的含义。

此外,李宇明(1997)、潘文国(2002)、储泽祥(2004)、陆镜光(2006)等从超句单位、动态视角、篇章语言学、复句等角度入手讨论了“小句中枢说”关于小句的定义、分类、小句与其他层次的单位之间的关系、“小句中枢说”对于语篇分析的意义,等等,这些大体属于功能语言学视角的解读。

潘文国(2002)发现“小句中枢说”和韩礼德的语言学理论之间存在必然联系。储泽祥(2004)进一步点明了SFG和“小句中枢说”之间的“异曲”和“同工”之妙。本文将“小句中枢说”和SFG联系起来,出于多方面的原因。一是想看看SFG作为一种普通语言学理论和“小句中枢说”能否匹配。二是尽管韩礼德的代表著作《功能语法导论》主要的支撑语言是英语,但汉语对其理论的形成有重要的影响(王勇2011)。是否可以这样假设:这样的背景下提出的理论更适合于描述汉语。三是两种理论都是小句本位的理论(Matthiessen 1989;Halliday&Matthiessen 2004:10;储泽祥2004;徐杰2005)。从《功能语法导论》的章节安排与全书的主要内容和核心思想就可以看出。四是“两个三角”中的“小三角”很自然地让人联想到SFG语言功能三分说,二者之间的异同及其理论蕴涵值得深究。

02

功能语法路径的小句本位观

2.1 小句的定义

句子和小句这类概念非常难以明确定义,二者之间的差异也不好分辨。先看名称的采用。相关的术语包括句子、小句、分句和单句。其中分句和小句不好分清。吕叔湘(1979:23)说,“叫小句比叫分句好。用小句而不用句子做基本单位,较能适应汉语的情况,因为汉语口语里特多流水句,一个小句接一个小句,很多地方可断可连。”但吕氏没有进一步讨论小句的定义。

文献中,对句子的讨论较多。一般认为句子是动态的使用单位,但都没有明确定义,主要是通过语调或标点辨识句子(如赵元任1968/2002;吕叔湘1979,1980;朱德熙1982)。

吕叔湘(1979:28)说:

句子跟词和短语的一个重要分别是,词、短语,包括主谓短语,都是语言的静态单位,备用单位;而句子则是语言的动态单位,使用单位。……句子说出来必得有语调,并且可以用不同的语调表示不同的意义……而词和短语,如果不单独作为一句话来说,则只有一种念法,没有几种语调。……虽然从结构上说,句子大多具有主语和谓语两部分,这不是绝对的标准。即使只是一个短语或一个词,只要用某种语调说出来,就是句子,听的人就知道这句话完了;即使已经具备主语和谓语,只要用另一种语调说出来,就不是句子,听的人就等着你说下去。

他(吕叔湘1980:11)又说:

句子是语言的实际使用单位,一个句子的末尾有一定的语调标志,在书面上有句号(或问号、叹号)。……一个句子可以简单到只有一个词。……可以复杂到包含好几个小句。

吕叔湘(1979:28-29)一方面认为小句和句子一样是动态单位,另一方面又说小句有独立小句(包括嵌入小句)和非独立小句之分。两种说法之间未免有些矛盾。

朱德熙也主张通过语调辨识句子。他说,“句子是前后都有停顿并且带着一定的句调表示相对完整的意义的语言形式。从结构上看,单句分主谓句和非主谓句”(朱德熙1982:17)。主谓结构由主语和谓语两部分组成。主语是陈述的对象,即说话人要说到的话题。谓语是对于主语的陈述,即说明主语怎么样或是什么。朱德熙(1982,1985)将不同的句法术语对应于不同的平面,认为主语谓语是结构层面的术语,施事受事是语义层面的术语,话题述题是表达层面的术语。王力(1943/1985:35)着重强调句子的完整性和独立性,认为“一个句子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语言单位”,但他没有进一步阐释完整性和独立性的意义。

这些定义的一个共同特点是,从标点、语调、句法独立性以及表意的完整性等方面入手,但都没有涉及小句或句子的本质特征,没有明确界定其内涵和外延。小句作为一种语言单位,有着不同于其他类型单位的结构,上述定义都没有涉及小句的内部结构。

邢福义(1997:13-15)采用吕叔湘“小句”这个名称,并对“小句”进行了明确定义:

小句是最小的具有表述性和独立性的语法单位。……所谓具有表述性,是指能够表明说话的一个意旨,体现一个特定的意图。……所谓具有独立性,是指一个小句不被包含在另一个小句之中。……每个小句都带有特定的语气。

从这几句话可以看到,小句在邢福义的体系里是一个具有表述功能、独立、带语调的语用单位。储泽祥(2004)进一步明确,“短语或词+语调+语用效应”就是小句,小句是汉语语法基本的动态单位。徐杰(2005)认为小句“前后都有停顿,带着一定的句调,并且具有表述性和独立性的语法单位”。这些定义都是对邢氏定义的完善和发展。

这些定义有两个特点:一是将小句看作一个语用单位,与具体的语调、旨意等特定的语境因素相联系。语言学中历来有sentence和utterance的分别。根据这个定义,抽象的、脱离语境的结构不能算作小句。换句话说,只有语用意义上的小句,没有语法意义上的小句。二是关注小句的整体特征以及小句与其他语法单位之间的关系———或者说语法地位,即独立性和表述性———而不明确其内部结构及其功能。

这样明确定义的好处是:1)凸显小句在汉语语法体系中的地位;2)明确了词组和小句的区别,实现系统的自洽;3)便于分辨“句子特有因素”,丰富了小句概念的内涵。

在结合功能语言学定义汉语小句之前,有三点要说明。

第一,在句法研究中,一定程度的抽象是有必要的。在定义小句的时候,一方面要关注真实语境中的语料,特别是对话中的语料;另一方面不能局限于这样的语料,否则,势必会被大量的省略句、倒装句、独词句、无主句等吸引,而看不到语法的本质。其实,在任何语言的日常会话中,省略句、倒装句、独词句、无主句等同样大量存在。但研究者可以从具体语境的语料中抽象出完整的、典型的语法形式。文献中关于小句的定义、特征、分类等讨论,都是基于典型的、完整的小句形式。根据功能语法的思想,语篇分析必须充分考虑语境因素,否则就不能充分理解和描述语篇的意义。韩礼德(1994:xvi)认为语法是语篇分析的基础和依据,没有语法依据的分析容易流于不着边际的漫谈。与此同时,必须清楚语法和语篇分析是有区别的,语法是可以用于各种不同类型的语篇分析的语法,必须经过一定的抽象,所谓语用意义、具体的实际语境因素对语篇分析至为重要,但对语法研究、特别是句法研究而言,进行适当的抽象,暂时抽离语境因素、语用意义等是必要的,否则语法研究很难进行,更难成为语篇分析的基础。过分局限于具体语境及其中零碎的语言现象,很容易得出“汉语没有语法”“汉语中语用就是语法”之类的结论。事实上,语法学家在做句法研究的时候,都会进行一定程度的抽象,对研究对象做适当的规整。我们看两个例子:

王力(1943/1985:35)通过对实际用例的抽象,提出了句子形式的概念。他说,“凡两个以上的实词相联结,能陈说一件事情者,叫做连系式。每一个连系式叫做一个句子形式,……”一个句子形式可以是一个句子,如“张先生教书”;又可以是句子的一部分,如“张先生教书的学校在重庆”。前者中句子形式处于绝对地位;后者中句子形式是处于被包含的地位,这句子形式就只具有句子的形式(王力1943/1985:36)。

赵元任(1968/2002:41-42)认为汉语的句子可以分为整句和零句。整句是由话题、述题两部分组成的话题结构,即如果一个语言单位由两部分组成,二者形成话题—述题的关系,这样的语言单位就是一个整句。零句不具备话题—述题的完整形式(通常是省略话题),是连续话语中最常见的句型。

王力所谓的句子形式就是在一个个具体的句子的基础上抽象出来的。赵元任所说的整句就是在实际使用中归纳出来的理想的典型的句子形式。

第二,全面研究小句,既要关注小句作为一个整体的形式特征和表达功能,同样应该关注其内部的句法结构。对小句本位的语法系统而言,后者更为重要。到目前为止,对后者关注不够。一般认为,小句去掉句子特有因素后,剩下的就是词组(如朱德熙1982,1985;邢福义1997;徐杰2005)。因而小句的内部结构从本质上讲,就是词组的内部结构。我们认为,小句固然是由词组组成,但小句的内部结构不同于词组的内部结构(详见后文)。

第三,在定义小句的时候要考虑语言的不同层面,这是中外语言学家都非常重视的一点。朱德熙(1982:37)明确指出,进行语法分析一定要分清结构、语义和表达三个平面。结构平面研究句子里各部分之间形式上的关系(如主语、宾语等);语义平面研究这些部分意义上的联系(如施事、受事等);表达平面研究同一语义关系的各种不同表达形式之间的区别(如话题、陈述等)。

邢福义(2015:395-398)的“小句中枢说”中包括“两个三角”的内容,其中“小三角”指的是:语表形式(如VN结构)、语里意义(如复句和句群的语里意义主要表现为逻辑语义关系)和语用价值(即语用效应)。

系统功能语法(Halliday 1970,1985,1994)一直强调语言的多功能性,认为一个语言形式同时实现三种功能,包括: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这其中概念功能相当于中国学者所说的语义平面/语里意义,语篇功能相当于中国学者所说的表达平面/语用价值,人际功能与语用价值/表达平面和结构平面有部分交叠。

从多功能性的角度可以看出,邢福义的小句定义主要参照的是语用价值,相当于朱德熙所说的表达层面,部分交集于功能语言学中的人际功能,部分交集于语篇功能。

下面我们参照功能语法三大功能中的语篇功能,从内部结构出发定义小句。之所以从语篇功能的角度定义小句,是因为语篇功能上呈现的结构最能反映汉语小句的特点。如果从经验意义定义小句,施事、过程、受事、与事、工具等没有一项是必要成分,也没有固定的可辨识的顺序和结构,更没有形式标记。如果从人际意义的角度定义小句,对于英语是可行的。Halliday&Matthiessen(2004:23,100,135,153,154)关于英语中整句(major clause)和零句(minor clause)的定义,关于主语和限定成分的认定等就是依照小句的人际功能及其结构进行的。但汉语的人际意义主要通过小句中语气词和语调表达,这些都是依附于小句,并没有形成独立的可辨识的结构,因而也无法从这方面入手定义小句。因此,唯一可能的是从语篇功能入手定义汉语的小句(1)。另一方面,在语篇功能上,汉语小句有可辨识的结构,即“话题—述题”(主语—谓语),二者位置和顺序固定,既有形式标记,也有可定义的意义联系。朱德熙(1982:95-96,1985:38-39)发现主谓结构(实质上就是“话题—述题”结构)有以下一些形式上的特征:第一,在正常情况下,主语的位置总是在谓语之前。第二,主语可以是体词性的,也可以是谓词性的,谓语一般总是由谓词性的成分充任。第三,主语和谓语之间可以有停顿,这个时候主语后头还可以加上“啊、呢、吧、嘛”等语气词跟谓语隔开。第四,主语和谓语之间可以插入“要是、如果、虽然、即使”等连词。三、四两点都说明主语和谓语的联系比较松散。第五,谓语部分可以变换成反复问的形式(如,他去,他去不去,他去没有,他是不是去)。

实际上,汉语语法的研究传统中,大体也是这样定义小句的。比如说,汉语的句子是由主语和谓语两部分组成,主语是句子将要述说的对象,谓语是对主语的陈述;主语和谓语相当于话题和陈述,等等。只不过,没有将这一特征上升为小句的定义,没有明确主语和话题、施事、受事等的关系,也没有从多功能的角度认识小句,更没有将其作为判断小句是否成立的标准,以及作为廓清小句外延的依据。

2.2 小句的范围

“小句中枢说”提出了明确的小句的定义。在此基础上,以独立性和表述性作为标准,很容易划分小句的范围。按照这个标准,小句包括单句和复句中的分句(邢福义1997),嵌入小句,如主宾语位置上的小句不在其中。这样界定小句的范围,和吕叔湘(1979)对小句的定义和划分是一致的。徐杰(2005)基本同意这样的划分,认为嵌入结构的主谓结构不属于小句,因为不具备句子语气以及否定、话题、焦点等全句功能范畴。邢福义(1995)把小句限在最窄的范围内:只有单句和分句这两个带有语调的单位才是小句。这样做的好处是使理论体系显得很严谨,小句的范围很明确。同时,如此限定硬性割断了同类结构之间的联系,也给跨语言的对比研究带来不便(储泽祥2004)。

储泽祥(2004)将具有动态特征、但可以做句内成分的主谓结构也看做小句。他认为,小句是一个语法范畴,具有连绵性;小句和词组之间的边界模糊,存在中间地带。有些短语更像小句。另外,以是否带有语调为标准有时也靠不住,有些小句可以充当句子成分,小句就不再局限于单句和分句了。再者,短语内部有差别,相比较而言,宾语、补语、主语、谓语位置上的主谓短语比定语位置上的主谓短语更接近小句。因此,储泽祥主张把小句的范围放宽一点。小句包括:分句、单句、居于宾语、补语、主语或谓语位置上的可以独立成句的主谓结构体、紧缩句等。其中最典型的小句是传统所说的分句,其次是单句。

范晓(2005)对小句的范围也有不同看法,认为“小句中枢说”在小句有没有独立性问题上说法有矛盾之处:一方面认为小句是具有“独立性的语法单位”,小句的独立性“是指一个小句不包含在另一个小句之中”;另一方面却又认为复句中的分句不独立,说“复句一旦形成,其中的小句便不再是独立的”。说白一点就是:作为单句的小句具有独立性,不是单句的小句不具有独立性。这样在理论上就不能圆说(范晓2005)。范晓(2005)建议,不妨把小句分为两类:一类是能单说、单用,即能单独成立或成活的独立小句(或称“自由小句”);一类是不能单说、单用,即不能单独成立或成活的黏着小句(或称“不独立小句”)。

邓思颖(2005)认为,作为分句以及作为主语、定语的主谓短语,都应该有相同的句法地位。独立性不是定义小句的核心因素,从内部结构和意义上对小句进行明确定义才是关键。他提出小句在形式上包含主语和谓语,而在意义上表达一个命题/完整的意旨。满足了这些条件都应该算是小句。所谓独立性只不过是小句跟其他语法成分的关系,跟小句本身的定义无关。

我们同意邓思颖的意见,主张从小句的内部结构和功能入手定义小句。我们的定义更明确,既参照意义因素,又有形式标准。按照这样的定义,词组和小句界限就更明确了,二者的关系也更明确了(详见下文)。只要结构成分齐备,能构成话题—述题关系的结构都属于小句,独立与否与小句内部构成无关。意义上,话题—述题关系可以表达叙述、判断或描述等(王力1943/1985:42-55)。

这样定义小句,可以明确地划定其范围。小句既包括独立单句以及复句中的分句,也包括所有类型的嵌入小句,后者包括直接充当话题或述题的小句,以及各种嵌入到词组中的小句。也就是说,话题和述题可由小句实现,也可由词组实现。

2.3 小句与其他语法结构之间的关系

上文从小句的语篇功能出发,从内部结构和意义两个方面定义了小句。根据这个定义,不仅可以清楚划定小句的范围,实现内部自洽,还可以明确小句同其他层级的语法单位之间的区别和联系。这里主要涉及小句和词组以及小句和复句之间的关系。

就小句和词组的关系而言,一般认为小句没有区别于词组的内部结构。这里有两种观点。一是基于“词组本位”的“实现说”,即认为小句的结构和词组的结构相同,小句是词组的具体实现形式。朱德熙(1985:48)认为,汉语与英语等印欧语言不同,汉语中的词和词组之间是组成关系,即词组由词组成。句子和词组之间是实现关系,即词组是抽象的,句子是词组具体的、特殊的实现形式;二者之间是抽象的语法结构和具体的话之间的关系。如下图:

第二是“小句中枢说”代表的“涵盖说”。邢福义(1997:23-35)认为“短语的结构类型为小句的结构类型所包容。”“就短语的‘动宾’‘主谓’‘状心’‘心补’等等结构类型而言,没有一种不在小句结构类型的包容之中。因此,分析小句,可以得到短语结构的所有类型;分析短语,却得不到小句结构的所有类型。”“小句所包含的基本结构类型,自然是‘动宾’‘主谓’‘定心’‘状心’‘心补’等等。从小句中离析出这些结构类型,便得到短语的结构类型。……短语类型……在小句中全都可以找到。”“小句分析可以涵盖短语分析,短语分析却不能代替小句分析。”

陆镜光(2006)也持相同的观点。他说,词的构造是仿照词组和小句的构造而来的,构词的根基是句法结构,这是没错的,然而,反之则不一定成立。如果把上一句话改成:词组的结构等于词的结构,或者句子的结构等于词的结构,这样的命题恐怕是很难成立的,因为词组和句子的结构比词的结构要丰富复杂得多。

“实现说”认为,词组和小句的差别是抽象和具体的差别,“涵盖说”认为词组的结构类型都包括在小句的结构类型之中,二者只是类型的多寡上有区别。(2)这两种观点都没有从本质上区分词组结构和小句结构。我们认为小句的基本结构是“话题—述题”,这是性质上不同于词组的一种结构类型。事实上,前辈语言学家都注意到这种不同,认为主语和谓语(相当于本文中的话题和述题)与其他句法成分(宾语、定语、状语、补语)不在一个平面,后者是前者的一部分,不是平行的语法结构(吕叔湘1979;朱德熙1985:20;邢福义1997)。

例如,吕叔湘(1979:62-63)认为,主语和宾语不是互相对应的两种成分,主语是对谓语而言,宾语是对动词而言。主语是就句子格局说,宾语是就事物和动作的关系说。主语和宾语的位置不在一个平面上,也可以说不在一根轴上,二者是性质不同的句法结构。朱德熙(1985:20)也持这样的观点。他说,“主语是对谓语说的,宾语是对述语说的,主语和宾语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邢福义(1997:51,65)也注意到主语和谓语是一对最重要的成分。在这对成分里,谓语的地位又特别重要。汉语的句子,意旨表述的重点由谓语部分承担,因此,谓语部分或者性质相当于谓语部分的构件,往往比较复杂,可能包含不止一个层次。如果一个句子的谓语部分又包含某个配对成分,那么这个句子在谓语部分里就出现第二个层次。

既然小句的结构与词组之间存在层次和性质的差异,词组和小句的关系就不能只是简单地表述为“小句由词组构成”。一方面,不同词组组成小句以后,不是一个新的更大的词组,而是有着性质不同的结构的小句。这意味着,词组不是任意地组成小句,而是遵循一定的结构规则并受语义制约。如下图:

功能语法认为,话题和述题可以由结构不同的词组来实现。另一方面,正如上文讨论的,小句中还可嵌入小句(除此之外,词组中也可以嵌入小句),这其中的一种情形是,话题和述题可由小句实现。这就是递归,是语言的一种本质属性。

行文至此,我们想到吕叔湘(1979:23)提出的问题:小句包括不包括有些书上叫做子句、有些书上叫做主谓短语的那种组合。吕叔湘的回答是“似乎还是叫做主谓短语从而排除在小句之外为好”。我们认为,所谓的主谓结构应该叫做小句,因为其中的主语和谓语实际上是话题和述题。这样处理不仅符合上文小句的定义,而且可以理清小句和词组之间的关系,避免不必要的纠缠。

再看小句和复句的关系。说“复句由小句组成”,这是大家都同意的。公认的复句定义是“包含两个或几个分句的句子”,所谓的分句就是小句(参见邢福义2015:270)。接下来的问题是,复句有没有不同于小句的结构。一般研究复句,关注较多的是分句之间的逻辑语义联系,并据此对复句进行不同的分类,如因果类、并列类、转折类等。判断一个单位有没有内部结构,要看其有没有内部必要的构成成分,组合顺序和层次如何,结构类型如何,等等。复句由分句构成,但这些分句在复句内部不充当结构成分。复句中分句和分句组合,不形成新的结构,只是小句系列(clause sequence),前后两个小句的结构基本相同,都是“话题—述题”,尽管话题经常会承前省略。因此,在功能语法中,复句不是小句之上的一个语法层级,而是小句复合体。小句和词组、复句的关系可图示如下:

词、词组/短语、小句构成汉语语法的三个层级。小句由词组构成,即小句的构成成分(话题、述题)由词组/短语实现,小句具有不同于词组/短语的内部结构。词组/短语由词构成(即词组/短语的成分由词实现),词组/短语具有不同于词的内部结构。上图中,复句只是小句系列,即小句复合体,是小句的扩展形式。正如词组/短语的组合不一定构成小句,而可能形成词组/短语复合体。复句没有区别于小句的内部结构。研究复句主要讨论其中分句之间的逻辑语义关系。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模式中,词不直接组成小句,词先构成词组,词组实现为小句成分。例如,在小句“游泳对身体有好处”中,述题由状心短语“对身体有好处”实现,其中的状语部分和心语部分分别由介词短语“对身体”和动宾短语“有好处”实现,前者由介词“对”及其宾语“身体”实现,后者由动词“有”及其宾语“好处”实现。小句的主题由动词词组“游泳”实现,该动词词组由同形动词实现。这样才真正将词组看成了词和小句之间的中间站,避免将词直接和小句联系起来,理论上更加自洽。

03

结论

“小句中枢说”第一次真正确立了小句在汉语语法中的中枢地位,讨论了句子特有因素,向上关涉复句和句群,向下统领短语和词。该理论是汉语语法理论的新发展,符合当代语言学的趋势,是简明周全的语法体系。文献中针对“小句中枢说”提出的小句的定义、范围以及小句和词组、复句的关系等问题,可以从小句的定义入手予以解决。

从小句的语篇功能入手,可以发现汉语小句有可辨识的结构,即“话题—述题”(主语—谓语),二者位置和顺序固定。这种结构既有形式标记,也有可定义的意义联系。小句包括独立的单句、复句中的分句以及各类嵌入小句。小句和词组之间,既不是实现关系,也不仅仅是组成关系———小句有着不同于词组的内部结构,小句的成分由词组实现。复句是由小句组成的小句复合体,其中的小句之间不构成结构关系,而是表现为逻辑语义关系。

小句是各语言中最大的句法单位,以小句作为汉语语法研究的本位,既契合汉语的实际,并且和生成语法、功能语法等西方语言学理论相符(这些都是小句本位的语法理论)。小句本位的汉语语法体系既能体现汉语的个性以及和其他语言之间的共性,也便于跨语言比较,是中国语言学和世界语言学接轨的有效门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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